病房里死寂得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“嘀嗒”声，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。惨白的灯光下，顾砚深躺在病床上，如同一尊破碎的瓷器。厚重石膏固定着右臂，背部和大片躯干被加压绷带层层包裹，依然有暗红的血渍顽强地洇透出来。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半张惨白的脸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嘶鸣，在面罩内壁凝成转瞬即逝的白雾。冷汗浸透了他额前凌乱的发，紧蹙的眉头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也无法完全舒展，透出深入骨髓的剧痛。
周维刚做完紧急处理，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：“三处肋骨骨裂，背部大面积软组织挫伤伴内出血风险，右肱骨骨折位移！他现在绝对不能移动！再有一次剧烈震动或者情绪失控，后果不堪设想！”他的目光扫过床头的脑电监测仪，屏幕上代表沈念初的曲线虽不再有之前的尖锐峰值，但基线依旧紊乱，如同风暴过后尚未平息的海面，“沈小姐的情况同样不稳定！你们这是在玩命！”
林铮站在床边，脸色比顾砚深好不了多少，他紧握着嗡嗡作响的加密平板，屏幕上不断跳出红色的紧急警报——顾明远已进入总部大楼！媒体包围！股东大会强行召开在即！每一个字符都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心焦如焚。
“顾总……”林铮的声音干涩嘶哑，带着绝望的请示。
病床上，顾砚深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，随即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。那双被剧痛和药物模糊了的眼眸，在捕捉到林铮手中平板刺目的红光时，骤然爆射出一点凝聚了所有残存意志的、淬毒般的寒芒！
他没有力气说话，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手势都做不出。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铮，然后极其艰难地、幅度极小地动了动被固定在身侧的左手食指——指向病房角落那台早已架设好的、处于待机状态的高清视频会议终端。
林铮的心脏猛地一沉！他明白了！这是顾砚深在坠入昏迷深渊前，用尽最后力气布下的唯一反击指令——远程接入！
“连线！总部一号会议厅！最高加密等级！”林铮对着耳麦嘶吼，声音因巨大的压力而变形。他冲到终端前，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化作残影。
“滴——”
一声轻响，巨大的主屏幕瞬间亮起，分割成数个画面。主画面是磐石集团顶层那间巨大的环形全景会议厅，此刻坐满了人，气氛凝重压抑。顾明远端坐在原本属于顾砚深的主位下首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虚伪和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。他身后站着数名心腹，如同择人而噬的秃鹫。对面，几位拥顾派的元老脸色铁青，眼神焦虑愤怒。长桌尽头，那把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座椅，空悬着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。
另外几个小画面，则实时显示着集团大厦外被媒体围堵的水泄不通的入口，以及内部关键通道被顾明远安保人员把守的画面。
会议厅内，顾明远正慷慨激昂地发言：“……各位董事！集团不可一日无主！砚深侄儿遭遇不幸，我们深感痛心！但为了数万员工的饭碗，为了广大股东的利益，我们必须……”
“嗡——”
会议厅巨大的环绕屏幕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！打断了顾明远的表演！刺眼的白光让所有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。
屏幕中央，出现的并非预想中的文件或图表，而是一间充斥着冰冷医疗仪器和浓重药味的病房实景！画面高清得纤毫毕现！
顾砚深躺在病床上，浑身插满管线，厚重的石膏和染血的绷带触目惊心。氧气面罩下，他的脸色惨白如金纸，嘴唇干裂毫无血色，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，胸口微弱的起伏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。他紧闭着双眼，仿佛已陷入深度昏迷。
这如同“死亡直播”般的画面，瞬间引爆了会议厅！惊呼声、倒吸冷气声、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炸响！拥顾派的元老们猛地站起来，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更深的担忧！顾明远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，如同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！他身后的心腹们也脸色煞白！
这……这就是他“重伤濒危”的侄儿？！这视觉效果带来的冲击力，远超任何文字描述！
就在这时！
屏幕中，病床上那个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的人，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！随即，那双紧闭的眼睛，极其艰难地、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！
镜头被迅速推近！特写！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？！
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、骇人的红血丝！眼窝深陷，瞳孔却如同淬炼于九幽寒潭的黑色冰晶，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、冰冷到极致的火焰！虚弱到极致的外表下，是穿透屏幕、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意志和毁天灭地的戾气！
顾砚深的目光，仿佛能穿透屏幕，精准地、缓慢地割过顾明远瞬间失血的脸！
会议厅里所有的喧嚣，在这一刻被那双眼睛彻底冻结！死一般的寂静！
紧接着，屏幕左下角一个小窗口亮起。沈念初出现在画面里。她坐在顾砚深病床边的椅子上，脸色苍白，右手包裹着新的敷料，左手稳稳地托着一个特制的、带有降噪麦克风和高清摄像头的平板电脑，镜头正对着她胸口以上的位置。她的眼神异常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，仿佛隔绝了自身所有的痛苦和混乱，将自己化作了最精准的传导工具。
顾砚深极其艰难地动了动被固定在身侧的左手手指，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。
沈念初的目光瞬间捕捉到那细微的动作。她立刻抬起右手——那只包裹着敷料、刚刚被芯片灼伤的手！动作稳定、清晰、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，在摄像头前划出精准的手语轨迹！同时，平板内置的顶级语音合成系统，将她“翻译”的意志，用毫无感情的、冰冷的电子音，同步放大响彻整个死寂的会议厅：
【我…还没死。】
电子音冰冷，字字清晰，砸在每个人心头！
【轮不到…你…顾明远…坐在这里…放屁！】
她的手语如同无形的鞭子，狠狠抽在顾明远脸上！电子音的复述带着机械的嘲讽！
【林铮！】她的手势猛地指向屏幕外（操作终端的林铮）。
【放…证据！】
“是！”林铮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，带着压抑的激动和绝对的服从！
主屏幕画面瞬间切换！
一份份标注着绝密印章的文件如同雪崩般占据屏幕！清晰的银行流水单据，显示着巨额资金流向顾明远控制的离岸空壳公司；带有时间戳的监控截图，捕捉到他深夜与竞争对手密会的画面；甚至还有经过特殊技术处理的通话录音文字记录，其内容直指他勾结外部势力做空磐石股票、挪用巨额研发资金填补私人亏空、安插商业间谍窃取核心机密！
铁证如山！桩桩件件，触目惊心！
“污蔑！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！伪造！”顾明远猛地站起来，脸色由白转青，歇斯底里地拍着桌子咆哮，试图用音量掩盖恐慌，“顾砚深！你为了保住权力不择手段！竟敢伪造证据构陷亲叔父！大家不要信……”
【伪造？】沈念初的手势精准地捕捉并翻译了他的咆哮，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审判：
【连线…苏黎世…瑞联银行…凯斯勒经理。】
她的手势刚落，林铮立刻操作。
主屏幕画面再次分割！一个视频通话窗口弹出！画面里是一位身着笔挺西装、神情严肃的瑞士银行高管，背景是极具辨识度的银行LOGO。
“凯斯勒先生，”林铮的声音通过翻译清晰传出，“请向磐石集团董事会核实，账号尾号XXXX，户名‘明远资本’于上月15日转入贵行的两亿三千万美元，资金来源是否为磐石集团东南亚研发中心项目专款？”
凯斯勒面无表情，操着流利的英语：“根据我行记录及与贵方监管协议，该笔款项确系从磐石集团指定账户划转，备注为‘研发中心二期设备款’。但收款方‘明远资本’并非磐石集团关联备案账户，该笔转账已被标记异常，处于冻结审查状态。”他的声音通过同传清晰地响彻会场。
顾明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！身体晃了晃，几乎站立不稳！
沈念初的手势毫不停顿，如同最精密的机器：
【再连…国际刑警组织…金融犯罪科…威廉姆斯专员。】
又一个视频窗口弹出！一位表情冷峻、肩章醒目的国际刑警官员出现在屏幕上。
“威廉姆斯专员，”林铮继续，“关于嫌疑人顾明远涉嫌通过离岸公司‘海星控股’、‘信风投资’进行跨国洗钱及操纵证券市场的案件，贵方是否已收到我方提交的补充证据链？”
“是的，林先生。”威廉姆斯的声音冰冷而具权威，“基于贵方一小时前提交的最新证据（指向顾明远与某国寡头资金往来的加密邮件），国际刑警组织已正式将顾明远列入红色通缉令候选名单，并已发出协查通告。相关司法协助请求正在同步进行。”
“哐当！”顾明远身后的椅子被他失控后退的身体带倒！他面无人色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，颓然跌坐回椅子上，眼神涣散，嘴唇哆嗦着，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！他精心构筑的防线，在顾砚深预先埋设的、由国际权威机构实时验证的铁证面前，如同纸糊的城堡，瞬间土崩瓦解！
会议厅彻底炸开了锅！拥顾派的怒吼声、其他董事惊恐的质问声、顾明远党羽崩溃的辩解声交织成一片！场面彻底失控！
然而，屏幕中的顾砚深，似乎已用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。在沈念初翻译完最后一句、威廉姆斯的身影消失的瞬间，他眼中的那点寒芒如同风中残烛，剧烈地摇曳了一下，随即彻底熄灭！他头一歪，氧气面罩下的呼吸骤然变得极其微弱紊乱！监护仪发出刺耳的、连绵不绝的警报声！血压、血氧数值断崖式下跌！
“顾总！”“医生！快！”林铮和病房里医护人员的惊骇呼喊声同时响起！
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时刻——
沈念初猛地将手中的平板电脑转向自己！她不再翻译顾砚深的指令，而是直接面对着摄像头，那双一直平静如深潭的眼眸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！她的右手再次抬起，这一次，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洞穿一切的锋利！她不是翻译，她是控诉者！是审判者！
她的手语如同狂风暴雨，同步的电子音冰冷而高亢，压过了会议厅所有的嘈杂：
【还没完！】
【苏晚…是怎么死的？！】
【顾明远！】
【你看清楚！】她的手势指向屏幕，林铮心领神会，立刻将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投屏！
主屏幕上，赫然出现了一页页泛黄的、娟秀字迹的扫描件——苏晚的加密日记！旁边配着沈念初生母那张年轻灿烂的照片，以及一份加注了红色警告标记的血液分析报告摘要（显示异常生物标记物与特定神经毒素残留）！
沈念初的手势快如闪电，电子音如同最后的丧钟：
【青阳镇…不是地名！是密码！】
【苏晚日记…记载了你的罪恶！】
【你利用…砚深的‘意外’…进行…非法神经毒素实验！】
【你想…复制…他的能力！】
【苏晚发现…你要杀她灭口！】
【我母亲…是下一个实验体！被你…囚禁！】
【车祸…是绑架！】
【我的血…就是证据！】
【你要的…不是权力…是…魔鬼的钥匙！】
【顾明远！你完了！】
当“神经毒素实验”、“囚禁”、“绑架”这些字眼，伴随着苏晚日记中触目惊心的细节描述（提到顾明远书房暗格、实验记录代号“夜莺”）、生母被囚禁在顾家废弃疗养院的模糊照片、以及沈念初血液中那指向性极强的毒素代谢物分析，被沈念初用最精准的手语和冰冷的电子音当众揭露时……
整个会议厅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！死寂！
顾明远脸上最后一丝人色也消失了！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上，瞳孔放大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！这不再是商业犯罪！这是谋杀！是反人类！是足以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的滔天罪恶！
“砰！”会议厅的大门被猛地撞开！数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在集团安保人员的引导下，疾步而入！目标直指面如死灰、瘫软在地的顾明远及其核心党羽！
拥顾派的元老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和掌声！其他董事则惊恐地后退，如同躲避瘟疫！
大局已定！
然而，屏幕中，顾砚深的生命体征已降至最低点！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死神的狞笑！
“让开！都让开！”周维的怒吼声从病房传来！医护人员正进行紧急抢救！
沈念初看着屏幕上顾砚深急剧恶化的生命指标，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！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！她猛地丢开平板，扑到病床边，双手颤抖着，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！泪水第一次毫无预兆地冲破了冰冷的堤坝，汹涌而出！
“顾砚深！你撑住！你听到没有！你撑住啊！”她嘶哑地喊出声，声音破碎不堪，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哀求。
也许是她的呼喊穿透了死亡的迷雾，也许是那滴落在他手臂上的滚烫泪水带来了最后的刺激。
病床上，顾砚深紧闭的眼睫，极其微弱地、几乎无法察觉地，颤动了一下。
他那被固定在身侧的左手，用尽残存的、如同游丝般的力气，极其艰难地、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地……向上抬了抬。
指尖的方向，正对着扑在床边、泪流满面的沈念初。
然后，那根手指，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执着，弯曲了一下。
仿佛一个无声的回应。
一个用尽最后力气，想要触碰她泪水的……手势。
